照片是過去時光的遺物,是曾經發生事件的痕跡,如果活著的人將過去的時光加諸己身,並重新回望,那麼所有的照片就會像是重新穫得一個鮮活的語境,它們就不再只是被捕捉到的過去時刻,而會繼續在時間中生存下去。照片裡的影像在我的創作中扮演我與逝去親人對話的管道,也作為連結過去與現在的介質。2020年的春天,我有一個交換的機會來到了美國阿拉巴馬州的蒙特瓦洛大學(University of Montevallo),在此行中我攜帶了家族相簿,這個舉動就像一種儀式,讓舊時光再次展開了一場家族旅行,同時在這個時間延遲與陌生語言的國度裡再次進行記憶的召喚,雖然在如此遙遠的美國回望家族地圖,似乎有些幽默或不切實際,但我認為在這安靜且獨立的心境裡其實是最適合或許也是離家最近的。
一直以來我嘗試將陶瓷與影像結合,作為我的創作的實踐,陶瓷材料的變化對我來說是浪漫且迷人的,它分別在燒成之前與之後,有著脆弱與永恆的特性,在這些物理變化裡,我們不停地尋找這個材質能達到效果與形式,試著控制溫度,或更換原料來達到我們心中最理想的表現方式,而這段在美國的時間中,我思考的是,除了這些我們熟悉且可操控的手法之外,有什麼是陶瓷,甚至是土本身這個材質自己的語彙與魅力,我將人的介入降至最低,開始一連串的探索,最初我將泥漿敷在硼版上,在時間、溫度、濕度、風力等因素的影響上,土的收縮產生了不同程度的龜裂與彎曲,在大量的實驗裡我試著去歸納這個材質在自然的條件裡所產生的變化與帶給我的感受,去尋找它本身一直存在的條件、個性以及張力,在過程中我閱讀這些最直接產生的質感,並選擇,延伸在我的創作之中。
在這段時間裡,除了材質的研究之外,也從英文單字的解構去切入我的概念,「remember」這個字,翻成中文是記得的意思,但將他拆解成 re-member 兩個單字後,變成了「重新」、「成員」,好像暗示著我們,記得這個動作,就是不停的進行記憶重組,重新拼湊消逝的光,而逝去的家族成員會因為我們的召喚,繼續的活在我們心中,因此他們的離開不僅僅指向消失,而是一種昇華,也因為這些零碎且易逝的片段,加深了我們「記得」的慾望。很快的我將這樣的感受融入在我的創作中,我將家族的相片製作成絹版,並透過色粉穿過絹網
的縫隙,灑落在濕潤的泥漿上,照片也有如再次成像,像是對舊時光重新複寫,而每一次的複製都更加深了我們的印象,在泥漿上的圖像,因為土的收縮,跟著土分裂、破碎,甚至消失,這些殘缺不全的攝影片段,像是記憶在腦中的樣貌,隨著時間所產生了質變、遺漏,然而這些閃爍的碎片卻給了我們記得的動力,也讓我們意識到它的可貴。在這次的實驗創作中,藉由概念的實踐,我找到一種使用陶瓷材料的平衡點,與必要性,表面上是我利用這個材質來傳達訊息,實質上更像它再告訴我它自己擁有的語言與渲染力。
我在作品中面對著死亡議題,在繁複的實驗與創作之中,我並不是想透過作品的結果去證明什麼,對我來說如何紀錄我所經驗的感受,才是重要的。相較於精確的作品,我的作品可能更接近一句句的問句,雖然沒有準確答案,但這些體驗與思考的慾望,已經讓我滲透在作品中,並表達了我的立場,或許對於死亡的界定沒有絕對,但如何以不同層次觀看死亡與消逝,是我覺得有趣也正在練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