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ffael Bader: Traverse Heights Right to the Edges

文｜陳晞

德國萊比錫藝術家拉斐爾．巴德（Raffael Bader, b.1987）在他於臺灣的首次個展「Traverse Heights Right to the Edges（中譯「穿越高地直至邊緣」）」展示近期的十多幅作品之間，呈現了一系列在臺灣鮮以見得的用色、空間感、筆觸與層次。有部分作品殘留著典型的構圖想法，另一部分則試著將顏料與色彩的不同邊界，疊加成迷彩狀的肌理。這反映了他看待色彩的對比和互補的方式，與大多數的當代畫家不盡相同。他以色彩為媒介，探討觀看與情感的交會點，並嘗試透過畫布中的空間錯位與層次堆疊，重構人與自然之間的關係。這場展覽不僅展示了他的繪畫語彙，也映現他對風景、記憶與感知的思考。

我不禁猜想，「穿越高地直至邊緣」這個展題，除了是關於他喜歡在城鎮與山林間漫遊取材的創作習慣之外，更呼應著藝術家在用色、構圖與圖層機理之間經營的「多色模糊性（polychromatic ambiguity）」背後反映的一種對秩序與整體性的態度。拉斐爾的創作從風景出發，卻不拘泥於具象描繪。他曾在訪談中提到，大多數作品起始於直覺性的筆記，而後透過油畫顏料、水溶性媒材與油彩筆等技法，逐步發展為更有層次的畫面。他在畫布上試圖平衡透明與厚重的質地，使色彩既能自由擴張，又不至於壓迫整體空間。這樣的處理讓畫面保有「通透感」，既充滿變化，又維持某種開放性與呼吸感。

展覽中的作品呈現出拉斐爾對色彩的細膩理解與實驗精神。他不以單一色塊作為情感投射，而是利用顏料在畫布上的自然流動與交錯，產生類似迷彩的視覺效果，藉此構築出一種他在接受採訪時曾描述過的「多色模糊性」。多色模糊性不僅是視覺上的，也是概念上的。他觀察自然時，會先捕捉那些看似熟悉的色調，但隨著視線深入，便會發現更多不尋常的組成色彩。他希望觀眾也能經歷這樣的觀看轉化——從表層的認知，進入到更細微、甚至難以言說的感受之中。

這種觀看方式，也延伸到他對「風景」的思考。拉斐爾有著在城市與山林間漫遊的習慣，創作素材多來自這些徒步行走的經驗。然而他筆下的風景並非單純的自然寫生，而是經過抽象化的濾鏡處理，模糊了視覺邊界與物象結構。這種方法也暗示了他對繪畫中秩序與混亂的辯證關係。與其追求一種完美的構圖秩序，他更關心在無序中持續尋找和諧的過程。這樣的畫面狀態，不是封閉的結論，而是一種持續生長中的視覺實驗。

展覽作品的命名也透露出他創作的取材邏輯與精神指向，例如《Fog on the Cedar Hill》(雪松山的霧)、《Floating Clouds High Up》(高空的浮雲) 與《Followed the Path to the Edge》(循著路走到邊界)等，均指涉自然界的具體經驗，卻同時具備象徵意味。在這樣的語境中，觀眾很容易聯想到東方山水畫的審美思維，尤其是那種從景物中感知天地律動的觀照方式。拉斐爾雖來自歐洲，但他的繪畫觀念某種程度上與中國傳統的「師法自然」有著不謀而合的交會點——不是描摹自然的表面形貌，而是捕捉自然運行中的變化、節奏與感性邏輯。

拉斐爾在創作過程中刻意保留不確定性，讓顏料在畫布上自行蔓延與交織。他不追求事前規劃的畫面結構，而是讓創作像一場與顏色、情緒與時間的協作。這使他的畫面總是處於一種臨界的狀態：既像風景，也像情緒波動的紀錄。他筆下的「高地」不只是地理意象，更像是一種精神上的探索途徑；「邊緣」則是他對既定繪畫框架的挑戰與質疑。這也正呼應了展覽標題「Traverse Heights Right to the Edges」的多重意涵。 如果僅用「抽象」或「具象」去理解拉斐爾的作品，無疑是將其複雜性簡化了。他並未試圖重述「新萊比錫畫派」那套以具象為核心的敘事邏輯，儘管他曾接受過萊比錫美術學院的養成訓練。他更像是在穿越這個繪畫傳統所形成的高地，尋找一條屬於自己的路徑。這條路或許蜿蜒不明、偶有迷霧，但正是在這種模糊與試探之中，他開展了屬於自己的視覺語言，也邀請觀眾一同踏上這段感官與情感交織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