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阮永翰
「我的心在身體的經歷和磨練中漸漸地定型,那形狀如果不是意味著殘缺又是什麼?」-奚淞,《封神榜裡的哪吒》,1971
個體在社群中所面對的潛規範,是形塑個體身體形象的一把手術刀。在講求實踐與效率的世界裡,社會對個體的期待,如截肢手術般,切除了身體形象中的「不可能性」,這些不可能具有分泌個體獨特想像的潛力。然而未經妥善處理的精神腺體截面,有時並不會隨著時間而結痂或者癒合。我們依然可以在某些時刻,察覺到腺體的真情脈動。
觀察這些精神斷面,也考究著個體與「不可能」之間的連結。這種連結的展示,如安裝義肢般,讓個體可以用另一種形式,摸索自身與所在社群之間隱而不現的問題。夢境是意識的幻肢,保留了個體的存在經驗與記憶,是拼湊遺失形像時的線索。夢境的意象化,或許有助於讓我們思考感官在身體形象上的各種殘局。
當個體在一段關係中,於對方可以接受的範圍內,打破了個體被對方所預設的形像時,個體便得到了一個擴張自身感性輪廓的機會。在一個可被享受的踰越中,對方或將以一種親密的責備來回應個體的「犯規」。但在時間的野心中,當個體形象質變到一個突破點,超出了對方的接受範圍時,個體被預設的形象也將隨之崩壞瓦解。這個遭到體變異所破壞的形象,於是成為了假設,形成一個虛擬的破口。
除了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個體與國家,地方與信仰之間也存在這種期望的形象交易。為了穩定關係,承諾是一種貨幣,收購著人們對未來的想像。但是當承諾落空,誓言或將變成債務;被想像出來的債務,是否依舊能靠想像來償還?被預支的形象在過勞中持續崩解;在雄辯勝於真相的時代裡,人們是否已經習慣透過遺忘,將被肢解過後的真實編入一種象徵性的整體?
人偶是我用來思考人形的工具之一。偶作為人體意念的延伸,具有拆解以及重新組裝操偶師身體的功能。人體鍛鍊自身以操作偶體,在虛擬中操作真實。操偶技術使人與偶的身體更具有開放性,這個技術也包含了各種將情感投射到人偶或是物件上的方式。為了完成偶的物理運動,操偶師必須讓自己成為偶的載體。在人與偶同步的當下,操偶師與偶都能夠在表演中生產出另一種自己;操作偶的人與被操作的偶,因而在表演中生產出一種互相跟隨的狀態。
但是在當代偶戲的觀賞經驗中,我的視線經常在舞台上的偶體與操偶師的身體之間徘徊。當我注目著操偶師時,常會感受到某種遺憾。聚焦於操偶師,這意味著我在某個程度上,忽視了操偶師的勞力成果。反之,當人偶成為焦點時,我又無法不去在意操偶師為人偶提供生命動力的貢獻。這種矛盾的情感讓我開始思考,那些媒合著敘事與人偶之間操偶動作,是否還有其他敘事的空間?除了讓人偶產生動態以外,我是否可以讓操偶師的身體與動作,在表演中擁有更多的意義上的連結?
我試圖以一種被動的身體來回答這個問題。由人偶來操作肢體,透過各種形象來回收四肢勞動過後的餘剩價值。四肢解散後外翻於身體表面的形象,轉換了身體的動能,也是三則描述著動體勞力的偶動畫。如幻肢一般,這些形像伴隨著沒有被遺忘的記憶,在殘體的過勞之中,描述動作無法停止的原因。